晴天。

海城的天气,好得就跟不要钱一样,病房里空调的温度很适宜,窗外有烈日高阳,照得病房里格外明亮。

鹿轻轻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只觉得累,累极了,四肢都软绵绵的,没有气力。

床边,周泽宇摆弄着花瓶里的花,见鹿轻轻醒过来了,格外高兴。

“你终于醒了!”

她嘴唇干枯,眯着眼睛,“水,我好渴。”

周泽宇倒了一杯水,透明的玻璃水杯在阳光的折射下照出好看的光晕。

“因为给傅总捐血,你差点死在了输血台上了,在病房里躺了大半个月现在才醒。”

她嘴唇泛白,在阳光照射下更显虚弱,仿佛风一吹,就能跟着风漂泊几十里一般。

“傅沉呢?”

她现在最关心的,莫过于他了。

周泽宇面色沉重,“傅总他,还在重度昏迷之中,医生说,可能会醒,也可能不会醒。”

他沉默良久,拿出一本黑色的笔记本,递给鹿轻轻,“这是傅总的记事本,上次去傅家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的,我想,你应该会有兴趣,所以拿了过来。

傅总不爱写日记之类的,但独独这本黑色的笔记本上写了很多他想说的话。”

他的眼眸里,意味深长,“还有,比起鹿轻轻来,我觉得夏晚风这个名字,更好听。”

接过笔记本,躺在病床上的人,怅然若失。

给周泽宇的那张u盘里,是沈星河那天约她在商场咖啡店时候的录音,里面记录了沈星河所有的陷害和诬告,包括商场塌陷和京海大桥项目事故。

当然,做傅沉的助理,首当其冲的肯定是得具备聪明的,聪明如周泽宇,不用绕太多的弯子去想,就知道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鹿轻轻到底是谁了。

鹿轻轻往上移了一些,靠在了床背上,小心翼翼的翻开那本黑色的笔记本。

刚韧有劲的字体赫然入眼。

‘也曾想鲜衣怒马,一生只做你的少年。’看到第一页,鹿轻轻才发觉自己,早就泪流满面了。

‘少年的心动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烧不尽,长风一吹,野草就连了天。’周泽宇轻轻的关上门,他想他知道,此刻的鹿轻轻,需要一个人待着。

等门合上了之后,她的眼泪早已忍不住要决堤了。

‘那天夕阳浪漫,我怀揣着无尽的恨意,在你家的后花园里,少年的心本是满腔怒火,可抬眼看见你的瞬间,却忍不住柔意满满。

夏天的晚风吹动着你的裙摆,绣在衣衫上浅色的花朵似乎吹到了我的脸庞,不然的话,从哪里嗅到一阵从未闻过的香气呢,带着一点杏桃清苦的味道,骚动着少年的心。’原来啊,原来,少年时代那一眼的一见钟情,并不是她的苦苦单相思。

‘我这一生,最激动的时刻,也是最无奈的时刻,莫过于二十三岁时的那个夏夜,我站在楼下,抬头仰望着别墅里的那一方温暖的灯火,我知道,我的新娘正穿着白纱,坐在床沿,静静的等着我的到来。

可,我却不能到来,我的内心,有个恶魔,拿着一把刀,抵在我心脏的位置,只要我的心一动,那把刀就狠狠的剐着我的心。’嫁入傅家的那一晚,原来苦苦痴等,泪流满面的人,不止她一个。

‘此生喜欢你,所以你要被簇拥包裹,所以你走过的路要繁花盛开,人声鼎沸。

可是我喜欢你,却要亲手折了你,断你的腿,杀你我之间的骨肉,送你入狱,这世上,我的喜欢最恐怖,所以,我不敢喜欢你,我也不配喜欢你。’翻着日记本的手在微微的颤抖,鹿轻轻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往下看,满眼的泪水顺着眼角疯狂的往下流。

‘那一晚下了好大的雨,我去领了你的骨灰,抱着那个小小盒子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居然哭了,蹲在地上,撕心裂肺,我这一生中,只哭过三次,第一次是父亲过世的时候,第二次是送你入狱那一天,第三次,就是领到你的骨灰的时候。

直到助理扶起我上了车,我还是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

有时候会觉得你死了也好,至少余生我不用看见你和其他的谁在一起了,至少我不用很痛的去幻想,你从监狱里出来了之后,我该如何去收拾我们这一段关系。

我很自私对吗?我从来都是自私的人,为了成全我的孝,为了替我父亲报仇,完完全全的舍弃了你。

但你知道吗?那天雨夜坐在车里的时候,当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你了,你完完全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一刻,我想随着你一起去了也罢,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多少个午夜梦回,我打开床边的抽屉,我好想体验一下那把锋利的军刀,至少锋利的刀不会给我带来钝痛感觉,我会解脱但不会受很多的苦。

后来,助理发现了我的异样,我的主治医生给了我好多药,才把我从边缘一点一点的拖了回来。

于是每晚,三更梦醒,你是檐上落下的星,你是我藏在卧室保险柜里,害怕声张的一生所爱。’原来想一了百了的人,从来都不止她一个,原来想用那把军刀做了断的人,也从来不止她一个。

可是这些原来,都痛到心脏抽搐。

‘都说三十而立,三十这一年,我遇到了一个和你好像的人,我把她当作了你,你们同样爱喝咖啡,同样倔强,同样的身材,甚至长相之中,都透着几分的相似,那骨相,那眉眼,一笑起来,春风都自愧不如,就连身上那股清苦的杏桃味,都像极了。

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上天派你下来人间,再做一回天使,这一回,没了多余的爱恨情仇,就我和你,我们简简单单的相爱,简简单单的拥有一方天地,做孩童的家长......’那一天的晌午,日光蔓散,似要把所有发霉了的东西都照得通透,鹿轻轻穿着病人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自己的病房慢慢的走到了傅沉的病房。

她坐在他的床边,抱着那本黑色的日记本,枯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黑又天亮。

就连周泽宇都看不过去了,“鹿小姐,你要不吃点,或者是休息一会儿,您这样的话,等不到傅总醒来,您自己就遭不住了。”

她不听,依旧如此坐着,直到第三天的时候,她浑浑噩噩的从床边站了起来,解开颈项上的项链,上面挂着的是一个蓝色的钻戒。

鹿轻轻低下身子,亲手将项链戴在了傅沉的颈项上。

在病床上躺了很久,他没了往日的生龙活虎,肤色也比以前多了一种病态的白。

那种娇弱的感觉在傅沉的身上是从未出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