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请留步,不要害怕,我们并不想伤害,只想带你走而已。”

这男人已经不年轻,四十多岁左右,声音很沉,带着沧桑,双眼定定看着我,并没有半分邪恶。

“我不走,你们想干什么?”看着他手中的剑,我还是有点慌,前面的打斗激烈,但瀚暮的守卫与黑衣人相比,还是显得少了很多,我已经知道打下去的结果。

“这里不方便,下到山下我会详细说给夫人听,但请夫人放心,我们真的不会伤害你。”

他再三向我保证,说话的语气是那样的诚恳,目光是那样的真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相信他。

“别杀人,这里我不希望看到血。”

我恳求他,看到不断有人倒下来,不断有血溅出来,心有不忍,这些人都是为了保护我,他们都有父母兄弟,我不想因为我有无辜的生命牺牲,我不想自己一身罪孽。

“嗯,我们只是想带你走而已,你走了,我们就撤。”就在这时又有几个黑衣人靠近我,瀚暮派了的侍卫虽然武艺高强,但黑衣人的人数太多,力量相对悬殊。

他们留十来个人与瀚国侍卫周旋,其他的黑人人挟持着我飞奔而下,我没有挣扎,我也没有大叫,我知道一切都是枉然,我的力量是那样的微小,微小得根本无力改变什么?我只是奇怪究竟是谁要如此迫切见我?在这个世界上还认识我的人不多。

我被他们一路挟持下山,风很大,刮得耳朵很痛,急剧往下的冲力,让我恐惧,忍不住尖叫,下到山的时候,已经吓出一身冷汗,好一会才定下神来,我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四周,山的下面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应该是为我而备。

“在下多有得罪,请夫人上车。”自始至终他们对我都是非常客气,但他们又显得那样匆忙,似乎是在做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一样,步履匆匆。

“你们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是谁要见我了吧?”听我这一问,他们面露难色,看见他们这种表情,我心中一慌,现在风儿与沧国交战,我最害怕他们将我带去沧国,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他们带走我的尸体,也不想他们用我来要挟风儿。

“夫人,我们绝对没有伤害之意,现在我们怕有追兵,不能迟缓,只有先得罪,到了安全的地方,夫人要剐要骂要打萧某毫无怨言。”

说完那位年长的男子迅猛地点了我身上的穴道,将我抬进马车,然后一声吆喝,马蹄声急促响起,马车朝前方奔驰而去。

我僵硬地躺在马车上,心随着马蹄声猛地跳动着,这些神秘的黑衣人究竟想干什么?

马车疾驰了三天三夜,他们全速赶路,沿路没有住客栈休息,甚至吃东西也是匆匆忙忙,但偶尔他们会点开我穴道,让我活动吃东西。

我观察一下窗外景物,似乎并不是去沧国的路上,这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但如果不是沧天涵又或者沧祁虏我过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认识我?

第四天晚上人疲马倦,我们在一处旷野休息,野外的风很大,吹得野草弯腰,我身上的衣裙随风翻飞,我的发丝也在风中凌乱,一缕拂过脸上,痒痒的,但很舒服,如果不是被人挟持,这样的野外的确很美,美得让人不舍得离开。

月色下他们正在啃干粮,人虽然多,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似乎很压抑,不止是现在,连续几天,我都没有见他们怎么说过话。

有些时候我甚至怀疑他们相互之间是否认识?要不怎么可以那样沉默寡言?对未知的一种茫然,让我对手中的食物难以下咽。

“现在你总可以跟我说去哪了吧?我想要知道。”我缓步走到他们跟前问他们,他们停止啃干粮,然后就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那位年长的男子还是站了起来。

“我们没有恶意,只想带夫人去见见我们的皇子。”他沧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哀伤。

“是莫忧吗?”我冷冷地问。

“是的。”坐在草地的他们都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丝毫笑容,相反每一个人都愁云惨淡,双眼带着哀伤。

“我不去。”我绝然地说,然后转身步行离开,他上次不是已经大彻大悟了吗?上次我不是跟他说得很明白了吗?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救他。

“夫人请留步。”他们呼的一声全跑到我前面,并且都单膝跪在我的面前。

“你们干什么?无缘无故怎么跪我?”男儿膝下有黄金,他们哗的一声跪在我面前,让我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好?

“夫人,我们是鹰国的遗民,国破了,家亡了,这么多年我随着皇子四处为家,到处漂泊,皇子已经是我们的亲人了。”

“这么多年,想起死去的亲人,想起已经消失的国家,我们曾抱头痛哭,也曾在黑夜中独自流泪,但皇子是我们力量的源泉,我们受皇上托付,好好照顾皇子,让皇子好好地活下去,但如今——”

他的声音一阵哽咽,似乎说不下去,连眼睛也微微红了。

“我看着皇子长大,他以前是那样的快乐,那样的无忧,但自皇上阵亡,他的皇妃被抢,鹰国在火光中消失,我就从没有见皇子笑过。”

“他有些时候独自一个人在黑夜中发狂地大喊大叫,如一个受伤的野兽,那痛苦绝望的嚎叫,如利剑刺在我们心中,让我们心痛不已。”

“皇子疯狂的时候,我们都不敢靠近,因为我们都不知道怎样缓解他这种悲痛,这种绝望,他在大嚎大叫的时候,我们有时就在不远处抱头痛哭,哭我们的亲人,哭我们的已经亡了的鹰国,哭我们痛苦不堪,孤独无依的皇子。”

“我们一直希望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女子可以替代皇妃,让皇子忘记曾经的痛,可以陪伴我们的皇子,让我们皇子好好活下去,我们不想看到我们的皇子那样孤寂、那样无望,他那空洞的眼神,他那充满仇恨的目光让我心颤。”

“这么多年为掩人耳目,我们分散在多处民风淳朴的山村,从此定居下来,我们很多都再娶妻生子,慢慢淡化心中的仇恨,重新过上新的生活,惟独皇子,依然孑然一身,活在过去的记忆里。”

“我知道我们皇子对不起你,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很恨他,但我们皇子本质真的不坏,他真的不坏。”

“他小的时候连一只小鸟都不舍得伤害,甚至有些宫中侍卫做错事情,他也不舍得责罚,他是我们鹰国人人喜爱的皇子,他是那样的仁厚,那样的善良。”说着说着他已经泣不成声。

“这几年不知道有多少夜晚,他在噩梦中惊醒,我们在外面听到他恐惧而凄厉地喊先皇的声音,我们听到他猛捶着地板的声音。”

“我们知道皇子很想先皇与皇后,我们也知道皇子的心一定很痛苦,但我就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一个人活在痛苦中,无能为力,甚至连靠近一下都不可以。”

我们有很多次站在他的寝室外面,听到他一个人在房中抽泣,如一个彷徨的孩子,如一个找不到出路的孩子,我们不知道怎能帮助他,因为我们无法走进他的心中,他有些时候不点灯,就一个人关上门在里面坐着,甚至不吃不喝。

夜深人静,他走出来,也会对着石块一掌一掌地拍击,直到那手已经变得血肉模糊,甚至他有些时候,还用刀子一刀一刀割着自己。

我们根本无能为力,因为他的心满是恨,满是怨,因为他的心看不到希望,因为没有人可以将他从仇恨中拉出来。

半年前,他负伤回来,全身是血,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这次他整整昏睡了半个月,醒来后就不再说话,时而狂笑,时而痴痴地坐着,不停地说自己是罪人,说自己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太留恋,说颜儿不肯原谅他,说活着太痛苦。

看到他这样,我们的心都揪紧了,他是我们鹰国唯一的皇子,即使我们国家没了,只要他还活着,我们觉得我们鹰国还存在。

我们还有效忠之人,我们还有我们未完的使命,但现在皇子这个样子,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夫说皇子是心情郁结所致,但心病还要心药治,如果他不振作,如果他没有生存的意志,他会慢慢萎靡而死去,听到皇子可能会死,你不明白我们心中的恐慌?你不明白我们的心有多痛?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他笑过了,他甚至连话都不想说,每天都带在房里不出来,现在脸色苍白的骇人,就是身子也瘦得惨不忍睹。

我们的皇子是我们鹰国最俊美的男子,我们的皇子也是我们鹰国最有才华的男子,他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们真的不想皇子就这样离开我们,我们真的不想。

但我们什么办法都没有,所以恳请夫人不计前嫌去看看我们的皇子,就算只看一眼也好,就算只说一句话就好,我只想我们的皇子有活下去,我只想我们的皇子过得好点。

如果我们皇子过去有什么对不起夫人,我们甘愿受罚,只要你肯去救我们的皇子,只有你肯陪在他身边几天,你要我的命也可以,我真的可以拿我的命去抵偿。

这个年纪稍大的男子跪倒在我面前,声音嘶哑,神色悲恸。

“请夫人责罚,请夫人——”他们异口同声地喊着我,声音是那样的哀切,我曾说过这个男人的生死与我完全无关,我曾说生死有命,就算是死也是他的命,但不知道为什么心还是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