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樱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口干舌燥。

眼前出现一张黑胖粗鄙的中年妇女的脸。

“引弟,你中暑了,来,喝水!”妇女的脸逼近,笨拙地蹲下来扶起了她。这妇女腹部隆起,看样子快生了,蹲下很吃力。

“引弟”是谁?她迷迷糊糊,死前的一幕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回放——手术室关关合合的门,刺目的灯光,虚弱的呐喊,反复的昏迷,手术室外婆婆的怒斥,血光,好多的血……

她想起来了,她叫周樱,两个小时前,在医院生二胎,突发意外,需要切除子宫,婆婆拒绝在手术书上签字,导致一尸两命,命丧黄泉。

……

一碗水下肚,她顿觉神清气爽,抬起眼皮看看,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身下是刚刚割过的麦茬,脚下有一把镰刀。

旁边麦田里一同劳作的村妇张巧儿过来帮忙扶她,恨铁不成钢道:“铁蛋真懒,让你们母女俩割麦,他不知道又到哪儿歇凉去了。周家村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好’男人。”

“引弟”,“周家村”?周樱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恶婆婆就叫“引弟”,娘家叫周家村。虽然她很不情愿,但很不巧,她和那恶婆子同姓,想当初谈恋爱刚见家长,婆婆假惺惺地说——咱俩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比儿子亲。现在想想,真让人作呕。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她重生了,竟然重生到了婆婆身上?

她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自己身高只及这孕妇的胸部,瘦胳膊瘦腿,穿着土气的布褂子,十二三岁左右的身高,这孕妇也穿着粗布衫,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打扮。

周樱顿时傻眼,欲哭无泪,难道重生成了婆婆小的时候?成了一个小女娃娃,而眼前这个孕妇,就是引弟的母亲?

“哎呀!红娥,你流血了,是不是要生了?”村妇张巧儿惊叫。

红娥低头一看,裤子大腿根处渗出暗红的血迹,吓得顿时一脸煞白,也慌了。

还好田里割麦的村民很多,生产队的牛车就停在地头,大家都来帮忙,将红娥抬上车送回了家。

被叫做“引弟”的她稀里糊涂地跟着回了家。

引弟家在村子最西头,门口一棵老槐树,房子是祖辈留下的关中老房子,土木结构,外墙土黄色,是用“胡基”砌成,胡基是一种长方形的土质材料,不仅造价低廉,造的房子还冬暖夏凉。

红娥被送进西厢房,隐忍地呻吟起来。

不一会儿,村里的接生婆叶叶婆来了。

屋檐下有两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大的八九岁,小的五六岁,怯生生地看着人们进进出出。

一个瘦小的小脚老太太从东边厢房挪出来。

五六岁的小女孩还稚气十足,怯怯地说:“婆,我饿了。”

“饿饿饿,你是饿死鬼托生的啊!”老太太忽然勃然大怒,看到引弟,厉声道:“还不找你爸去?”

周樱迟钝地应了声,出了家门。

看到产妇生孩子的样子,周樱又想起自己死前的惨状,仇恨如刀一般在心头凌迟——自结婚后,婆婆尖酸刻薄,给了她多少气受?第一胎是个女儿,婆婆连抱都没抱过一次,为了逼她生男宝,婆婆天天成精作怪,无所不用其极,最后竟被婆婆在医院生生耽误了时间,拖死在手术台上,一尸两命。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她在周引弟的记忆中搜索出这个村子的些许信息,得知周家村村南边有一条小河,顿时计上心来——搞死引弟,杀了这个童年的“婆婆”,以后世上就没有周引弟这个人,永绝后患。

对,跳河自杀。

通往小河有两条路,她抄了一条近道,这条路人少。

跑到一半,鞋掉了,她刚低头勾鞋,旁边一户人家的后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男人身子,男人退出半边身子,扭头朝门内嬉皮笑脸:“快回去吧我的秀云妹妹!明天我再来看你。”

门内的女人,是村民刘树林的老婆。只见她盈盈地笑着,探出头来,在男人脸上“吧嗒”亲了一口,然后掩上了门。

周樱勾好鞋,直起身,和男人四目相对,舌头打结:“爸!”男人是周引弟的父亲周铁蛋。

男人脸上的笑凝固了,尴尬几秒后,勃然大怒:“你个死女子,你在这儿干什么?不在地里干活儿挣工分,在这儿偷懒,找打。”

说着,一个鞋底扔过来。

原主周引弟在十多年的生涯里,已经学会了如何巧妙躲打。

周樱下意识轻轻一躲,跑了。

一口气跑到河边,回头望了望这个贫穷的小村庄,想起周引弟的家境,她暗想:死老婆子,别怪我狠,早死早托生,我这么做,也算帮你脱离苦海了。

她一咬牙,一个猛子扎进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