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招弟留在家里,念弟和她各提着一个大老笼出了门。(老笼,一种竹制的类似筐的器皿)
出了那个家门,总算能喘口气。
一路走走停停,欣赏着乡村的黄昏美景。有村民从田里三三两两地回来,门口大狗和赤脚的小儿等待父母回家,门口的锦葵花热闹地开着。
出了村子,就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走一段,来到小河边。这条河叫渭河,是黄河的一个支流。七十年代,水尚清澈宽广,两岸水草丰美,自有一番景致。
姐妹俩走到河边,正打算沿着坡往河滩走,那里草茂盛肥美,忽然一抬眼看到父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旁正奋力挖土,周樱忍不住好奇走近了问:“爸,你在这儿干挖啥呢?”
不料周铁蛋忽然勃然大怒,怒斥:“你来这儿干啥?赶紧滚!”
“你让我拔草。”
“滚!去东岸地头拔去。”
她撇撇嘴,又折返回来,和妹妹沿着路边拔草。
暑气未散,姐妹俩提着老笼走了两步,就大汗淋漓。周樱心里直呼命苦。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一天周引弟,就吃一天苦,苦啊!
忙碌了一天,天黑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她和两个妹妹睡在西边的一个放杂物的小屋,里面有一盘土炕,铺着凉席,屋子一股发霉潮湿的味道。
两个妹妹刚躺下就喊饿。
谁不饿啊?俗话说“泥瓦匠住草房,纺织娘没衣裳,做饭的厨娘饿得慌。”整整一天了,她自己也没吃饭,此刻饿得前心贴后背,眼冒金星,对两个妹妹也失去耐心,没好气道:“睡吧!睡着就不饿了。”
两个妹妹从来也没见过姐姐发脾气,一时被唬住了,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果然睡着了。
周樱却饿得睡不着,一想到明天一早起来,连一顿饱饭也没有,还有看不到尽头的苦日子等着,她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寻死的念头又冒出来。
对,死了算了,一则搞死周引弟,为自己报了仇永绝后患,二则这次死了下一世再投胎个好人家,投个能吃饱饭的好人家。
她起身悄悄出了房门,在墙角找到一根麻绳,借着月光,扔上了厨房的房梁,搬来凳子站上去,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打了个结,套上自己的脖子,然后踢翻了凳子。
身体下坠,绳子在脖子上越勒越紧,可怕的窒息感袭来。她下意识两手在空中乱抓,心里告诉自己——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下一世,一定投个好人家。
咔嚓——咚!
伴随一声木头折断的脆响,那根木梁年久腐朽,断了。她从空中掉下来,重重地坠到地上,屁股生疼,脑袋嗡嗡的。
她闭着眼睛,等待奇迹发生,这一次,重生到哪朝哪代了?会不会捞个皇后或者公主当当?
不料耳边忽然响起了小脚老太太又尖又细的声音:“虎子,甭闹!窝里卧了去。……”虎子是家里养的猫。是她坠落的声响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以为是猫。
周樱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老太太又隔窗骂了一句:“虎子,再闹把你皮剥了去。”
周樱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是上吊的那根木梁断了,导致她寻死未遂。
这里还是那个一贫如洗的周家,还是这几间简陋的胡基房,她还是那个饥饿的周引弟。
老太太不骂了,四周静悄悄。
周樱揉揉麻痛的屁股,打算站起来,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姐,你怎么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
她转头一看,看到招弟睡眼惺忪,光脚站在地上。
“我……”她一时语结,忽然发现地上有一个竹篮,和半截折断的木梁一起,大概是一块掉下来的,定睛一看,竹篮里有酥饼,江米条,蓼花糖,全是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
她眼前一亮,惊喜道:“我给你和念弟找吃的,你看……”
谁知招弟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那是咱婆藏的,不给我们吃,涛涛来了给他吃。”
她在引弟的记忆里搜索了一下,得知涛涛是周家唯一的男孙,父亲的大哥周钢蛋的儿子,老太太宝贝得像眼珠子一样,啥好吃的都给那孩子留着,几个孙女,连渣都尝不到一点。
一想到这里,她就义愤填膺,提起篮子,拉起妹妹的手:“不怕,咱就吃,咱给她吃光,走,和念弟一块儿吃。”
回到房间,念弟也醒了,姐妹仨围坐在窗下,像三只快乐的小老鼠,“咔嚓咔嚓”,大快朵颐,吃得碎屑乱飞。
周樱以前喜欢吃各种甜食,但这种粗鄙的糕点还从来没吃过,没想到竟然这么香甜可口。
篮子很快见了底,还是念弟有心,把拿到手里的酥饼放进袋子:“给妈留一个吧!”
招弟也把手里的蓼花糖放了回去。
周樱一想到隔壁屋那个可怜的女人,也把手里的饼放了回去,用篮子底的牛皮纸包了起来,说:“你们先睡,我把这个先藏起来,明天给妈,现在把篮子放回去,保证婆发现不了。”
妹妹们被姐姐的阴谋逗得嗤嗤地笑。
周樱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搬来凳子,打算想办法把篮子再挂上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呵:“你这个死女子,饿死鬼,干啥呢?”
她被吓了一大跳,身子重心不稳,从凳子上掉下来,篮子也掉了下来。
老太太一看篮子空了,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你敢偷吃?你这贱皮,也配吃?我把你嘴给你撕烂。”说着,老太太上来就撕她的头发。
她打不过父亲周铁蛋,但对付一个小脚的瘦小老太太还是绰绰有余,反手一挥,再推了一把,老太太就跌倒在地,哭天抢地地哭起来。
忽然,西厢房传来红娥撕心裂肺地哭喊:“娃啊!我的娃呢?谁把娃抱走了。”
红娥旋即跌跌撞撞地光脚跑出来:“引弟,看见娃没?你小妹妹不见了。”
周樱茫然摇摇头。
老太太被孙女推倒在地,正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别找了,猫叼去了,贼偷了,不见了正好,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又是个赔钱货,养着有什么用?”
红娥听了这话,长啸一声,像一头狮子一样冲过来,又狠狠地推了老太太一把,怒骂:“你个黑心的窑婆子,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和你儿子串通好的?孩子呢?你扔了,还是送人了?把娃还给我,还给我,再苦我也养着,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养她。”说着,红娥呜咽地哭起来。
老太太被摔得屁股疼,恶狠狠道:“别找了,掐死了。”
红娥一听这话,顿时脸色煞白,四下看看,家里也没有铁蛋的身影。她大脑一片空白,发疯一般朝外面跑去,语无伦次:“周铁蛋,姓周的,你给我滚出来,你把娃弄哪儿去了?还给我。娃啊!”
周樱安抚了两个妹妹几句,拿了个手电筒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