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2003年去世的。父亲很早的时候中风,母亲照顾他15年,最后没想到母亲在父亲前面走了。对于父母亲的病,金玉林内心是愧疚的。那时候母亲身体开始不好,就让他有空回家看看。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母亲会走。我以为父亲病了那么多年,是父亲情况不好。小脚母亲为了5个孩子和父亲,操碎了心,她的心脏病是累出来的。”
接到家里的凶信,金玉林慌了,让老婆立即跟他一起回武汉。还没有过南京长江大桥,大姐又打来电话:“母亲已经走了。”
姊妹5人,就金玉林一个人在外面,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他赶到家跪在母亲的灵柩前泪成行。
“武汉有座桥拓宽时,是一公司承建的,我妈过一次桥就会哭一次。造桥人苦啊,我儿子怎么那么苦啊,儿啊,快回家吧,快回家吧,造桥这活太苦太危险了。”
金玉林的母亲一想到最小的儿子心就揪成个面团团,可是儿子就是吃造桥这碗饭的人。这世上的事,造桥打铁卖豆腐是最苦的,偏偏他选了这行当,都是命。
以前父母在的时候,过年回家烧头香,烧整整3天。现在只有清明回家给父母上坟,武汉的房子也卖了,就在南京定居,回武汉都住大姐家。
母亲去世前的那一段时间金玉林在分公司,没有经理,党政一把手,光杆司令一个。在天津和唐山一干就是7年,这7年有5年就他一个人,干了两个桥,一直在工地一线,技术一直没有丢过。
2015年10月到五峰山大桥打头阵,来的人中他年龄最长,几个月后,老崔才调过来。万事开头难,这么大的桥,而且复杂,但他有经验。只要是他知道的,绝不隐瞒,都说给他们听,让他们少走弯路。年轻人有闯劲,但也要让他们冷一冷,给他们降一下温,在遇到重大决断的时候,才不容易出差错。
在刚开工的时候,大量的杂事需要协调,金玉林带着项目经理小陶跑,给他出了不少金点子。
金玉林很喜欢这位侄子辈的年轻经理,务实能干。后来宣布陶经理调到别的项目部时,两个人都哭了。“打钻孔桩的时候,遇到重大困难,我和陶俊一起日夜守在现场,为了保证工程质量,冬季施工时用薄膜、棉被给混凝土‘穿’上保暖衣,用暖风机、蒸汽机来增强混凝土的凝固性和强度。我们和4号主塔一起共渡难关。虽然我和陶俊年龄悬殊,但心性相通,工作上配合默契。”
从开工到分别,每天在一起,两年多的时间,闯过那么多的困难,谁不希望把大桥建完到通车的时候再走。可是往往因工作的需要,身不由己。
在引导年轻人方面,首先不能害了人家,不能走弯路。应该出主意的就得出主意,知道的就要说。这个桥走到今天真的不容易,进场就要开工,山洼子里面一团污水,总工期在那,耽误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
金玉林清楚地记得,正式进场的日子是2015年10月15日,刚过完国庆节。来的时候天天下雨,吃住是头等大事,立马就得解决,在过春节的时候又下雪,手指头冻得麻麻的,可生活区的房子还没建成,吃饭就在露天,通常吃冷饭,吃过了就得干活。
“我和陆炳良、辛海宁第一批来到现场,开春后才陆续调来大部队。刚开始的时候,真正是一无所有,我们三个就这么挺过来了。
从开工到现在,这个项目部就我们几个人坚持到现在没有调走,许多人在中途都调走了。
现在看到大桥还是比较顺利的,但回头想,太不容易了。钻孔桩出现问题,打不下去,那时候我们每个人晚上都不回生活区睡觉,守在现场,急等着拿主意。对面的中交二航进度很快,而我们作为国家级的建桥队伍,搞不过人家后起之秀,这个人真的丢不起。进了大桥局,我们就是大桥局的人,大桥局旺,我们旺,我们头上戴的是中国中铁大桥局的这顶白帽子,我们希望大桥局好,不能给大桥局丢脸。”
金玉林去年整个一年身体都不太好,腮腺肿瘤已经长了4厘米多,不得不开了一刀,留下长长一个刀疤,万幸是良性的。在去年4月17号这天单位体检时,又查出别的病。以前一天要抽两包烟还不够,现在不得不戒掉抽了几十年的烟。
做这个手术,金玉林在家只休息了10天就上班了,走不开。往年体检并没有问题,自从到了这个项目部后,身体健康退步,很多人都在讲奇美化工厂的污染严重,这是目前无法解决的事,只能忍受着。开始时,以为是肺气肿,后来进一步检查比肺气肿还要严重,是支气管哮喘,总觉得喘不过气来。身体的原因,许多东西都不能吃,从前在工地上爬高下低不吃力,但现在连爬几十米高的步梯都累。
遵照医嘱,不能抽烟喝酒。作为书记,经常要接待来宾,为了尽地主之谊,烟可以不抽,但酒不能不喝。中国人的传统,无酒不成席,酒作为媒介,把一些平时工作中棘手的事稀释为寻常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他还是硬着头皮喝一点,娃娃脸烧得红通通,一直红到耳朵根子。
凡外面来的客人,他们都是冲着五峰山大桥来的,他们来,是大桥人的脸面。人家大老远来到山洼子里一趟很不容易,从车站到大港新区,再从新区七拐八绕进项目部的生活区,至少要1小时。在食堂的小餐厅里,寻常的酒水,菜园子里摘的蔬菜,再整几个熟菜,厨房里的师傅们往锅边一站,现摘的蔬菜倒进锅里一跳,眨眼的工夫就端到饭桌上。招待客人时用大桥人自己种的菜,是另一种骄傲。客人们的吃、住、行都要安排得妥妥的,半点也不能怠慢人家。每一次接待任务,短的半天结束,长的要一周时间,客走主才能安,心力交瘁。漫长的过程,金玉林以神驭气,尽显皇城根人的生命底色,直等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金玉林的馒头手通常肿得握不住拳头。
尽管如此,他从不在饭桌上提自己的病,更不让别人说,怕人家不让他喝酒而冷落了人家。
在大桥37年,金玉林一直在四公司,一年一年过去了,从青春到白发。每年的春晚,有向军人、警察致敬的节目,但没有向大桥人致敬的节目。大桥人的收入并不高,许多时候都是亏损,如果公司不盈利,福利待遇自然差得多。
“如果还有机会选择自己的职业,这辈子我不会选择到大桥来,下辈子更不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金玉林的眼睛开始发红,只朝墙壁看。
在施工现场滚了一辈子,而且建桥不同于盖房子,心累是一方面,一个人在外面漂泊,并不能一人吃饱了全家饱是另一方面,对亲人锥心蚀骨的牵挂总是难免的。父母的去世,让他很长时间都缓不过劲来。父母是那么疼爱他,从内心来说,他对父母的感情依赖比哥姐们要强烈得多,所以后来每年回家他都住大姐家。长姐如母,大姐对他的疼爱并不比母亲少,他只是想从大姐身上找到母亲在世的感觉。
坐在二楼的值班室和我说话的工夫,金玉林的注意力明显不集中,动不动走神,讲得断断续续,好几次都是在我的提醒下往下说,因为他心里牵挂着现场的事。这两天上面要有人来参观检查,主塔上的横幅标语就装在他工作服口袋里,一会儿要让人顺便带到主塔顶拉起来。虽然是一名行政人员,但他管得最多的不是行政,其实是现场的安全质量。工地现场的安全质量问题覆盖了项目部的每个角落,大家都捆在一起,不能出事,大桥现场如果有事,绝对不是小事,谁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