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进二分部是在2018年1月25日的早晨,一场大雪让大桥人暂时停止了脚步。从24日夜里11点多开始下雪,在人们进入梦乡的下半夜,雪一直没有停止。

早晨出门才发现,大地白茫茫一片。

中午到达生活区,正赶上饭点,把行李放在6103房间,在辛海宁书记的带领下直奔食堂,正好大杨总和小杨总全在,两个人边吃边谈工作,辛海宁书记一一向我介绍。小杨总讲话的节奏特别快,思维敏捷,跳跃性极强,说着说着,就把工地现场的事和当前国/家大事扯在一块讲,一群年轻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工地住的时间久了,发现一个规律,每到吃饭的时候,只要大杨总回来,和小杨总在饭桌上坐定,他们俩身边就围满了年轻人,默默地吃饭喝汤,听二杨说话。

二分部的生活区呈正方形。进门左边是停车场,边上是职工食堂,门朝东。烧饭的师傅是从当地请来的,一日三餐,早晨有大米粥、馒头、包子和油条等,经常换花样。每人一个煮鸡蛋,或有香干红汤面、葱花鸡蛋炒饭,蒸箱里蒸着黄瓤山芋,食堂管理员刘凤腌的萝卜干、雪里蕻咸菜用红大椒炒得脆脆的。

进门的右边是宿舍和办公区,宿舍共6幢,坐东朝西,紧挨着坐北向南的办公室。办公室上下两层,一层是办公室、安环部、质量部等科室,二层是书记办公室、生产部、工经部、财务部等科室。办公区的门前是一个很大的篮球场,大杨总的办公室兼卧室就在篮球场边上,门朝西。好在他回来的时间并不多,朝西的活动板房,夏天太阳西晒,冬天西北风猛吹。办公室的年轻人劳累了一天,有时候下班后换上运动装,在球场上酣战一番,各部门都有人来观战,在球场边当起了临时裁判员。局指挥部与四公司都没有球场,他们偶尔也会来搞个联合比赛。安静斯文的辛海宁书记通常站在一边观看,从来不加入球队。不过他很爱足球,微信头像就是一个外国的球星头像,与他本人斯文的性格一点也不像。

清晨,天微明,各种鸟敞开嗓子在生活区呼朋唤友,特别是在烟火气息重的食堂上空,它们叫得更欢畅。食堂周围有波尔羊的膻腥味,有狗花花、小黄、欢欢和它的一群儿女们的味道,更重要的是有米粥、包子、山芋和煮鸡蛋的味道,从食堂半掩的铁皮门内窜出来,勾引着鸟们收拢飞翔的翅膀,降落在食堂门前的停车场的空地上,它们睁着好奇的眼睛望着食堂里进进出出的人,清一色的蓝色工作服,手中不锈钢的饭盆,在晨曦中闪烁着光芒。无论鸟们怎样呼唤工地上的人早点起来,聒噪声恨不得将生活区的活动板房抬上半空,工地上的这群年轻人也永远睡不醒。食堂考虑到办公室的年轻人晚上加班做事,早上喜欢睡懒觉,早饭时间通常延迟到上午9点才算结束。南边的活动板房是会议室,靠路边,坐南向北。会议室的门白天很少打开,各部门的管理人员白天要在现场,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开会。会议可长可短,遇到棘手事,这会要从晚上6点一直开到午夜才能结束。

最北边与食堂毗邻的一块空地上,有几样健身器材,被风雨剥蚀,鲜艳的颜色不在,有些地方生了锈。除了办公室人员,大部分人都在工地现场,从早跑到晚,哪有闲空健身,所以,这些器材就成了摆设。办公室里的年轻人工作之余,都缩进宿舍里或睡觉,或捧着手机玩游戏,更没人往健身器材场走一步。

健身器材最北边是淋浴房,有一次办公室的小姑娘进去洗澡,随手关门用力猛了点,结果锁的保险自动落下,等洗完了出不来,把她急坏了。等人帮忙把门打开,那澡真是白洗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她急得汗珠子直滚。

墙角落边有一只很大的铁丝笼,成为一只波尔羊的家。原本两只羊一起养,其中一只在第二年清明节前后上了西天,这一只活了下来。羊今年2岁多,开工的时候抱来,刚断奶不久,尺把长,刘凤理所当然成了它的奶妈,找来只奶瓶,一点点喂,一直喂到它会吃杂食才断奶。食堂里倒剩饭菜的泔水桶放在边上,波尔羊不吃这个,它要吃菜叶子和草,青豆角子,如果能再来点黄豆、玉米之类的干粮,对波尔羊来说再好不过。可是工地上除了钢筋混凝土外,实在找不到波尔羊想要的粮食,况且工地上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各人有各人的事,忙得火烧眉毛,哪有精力顾一只羊的伙食问题。天晴的时候,波尔羊拴在小房子的门口,老老实实,安安静静,雕塑一般地站在太阳底下等待。波尔羊的衣食父母刘凤每天从上灯忙到熄灯,项目部几十号人要吃饭,开饭的点一刻也不能耽误,对于这只羊的伙食,她通常随心所欲地喂它,给它什么就吃什么,不挑三拣四。春暖花开的时候,传达室的王师傅也会把它牵到项目部门口,拴在有树荫的地方吃点青草,算是为它改善一下伙食。

生产经理胡铭说,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每到一个工地猫和狗绝对少不了,有些是人带到工地上来的,有些是从别处打食过来的野猫野狗。食堂成为它们的生活中心,吃饱喝足了随便找个地方在太阳底下打盹。开始的时候它们会和工地上的人保持距离,绝不敢越雷池半步,时间久了,见没人伤它们,越发胆大起来,会跑到项目部的办公室里,猫们会选择一张没有人坐的椅子跳上去,毫不客气展开四肢呼呼大睡半个下午。年轻的姑娘小伙子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的宠物来养,找来纸箱子旧报纸放在桌肚底下,就成了它们的家。他们的抽屉里总会有火腿肠之类的吃食,工作累的时候,剥一根扔到桌肚底下的纸箱子里。它们吃完舔舔嘴和爪子,以自己的方式和临时主人缠绵片刻,从活动板房的窗子口跃到空旷的篮球场上嬉戏。

工地生活简陋了些,但也得像居家过日子一般,麻雀虽小,五脏六腑俱全。动植物在这里并不仅仅是盘中的菜,更多时候它们充当着工地人的伴。单调清苦的工地,有了它们的声音,工地才更像工地的样子,日子过得才算有些滋味。除了猫和狗,二分部的电工班长周达斌还养了一群鸡鸭鹅,下班后,别的人会摸摸扑克牌,他这个鸡司令要忙着喂食。春节过后,光秃秃的五峰山上开始生芽吐蕊,去工地现场的那条天梯被野花野草点缀成两条长长的彩带子。这条天梯是工地人回家的天路,四季景不同,从初夏开始,一种叫一年蓬的植物奇迹般长出来,长得非常有气势,高高的枝头上,米白色的花开得像天空中的云朵,落到大地上的雪花。无论是站在南锚上方远观,还是零距离走在梯道上,这条一年蓬的花道,让所有从这里走过的人魂牵梦绕。一直到冬季来临,草木被寒霜收去全部的光华,五峰山才正式开始休眠,蓄势等待春天。但生活区的大桥人,没有春夏秋冬的概念,根据工程进度需要,冬天里就要把来年春天甚至夏天的施工计划安排妥当。在冬季一次次的调度会上,就开始计划着春季里的施工。

忙完了工作上的事,才能计划着下班后找点事做做,打发山里空寂的时光。过年用过的空纸箱子要存起来留着做鸡崽的窝,等到开春的时候,他们到集镇上买来鸡崽,在活动板房的最北角开辟出一小块地,开始养鸡事业。这些活通常由工地上的女人们来做,男人们很少有这个耐心,累了一天回到宿舍,他们最想的是能几个人围在一起,把食堂里打来的饭菜往桌上一放,从床底下摸出15块钱一瓶的牛栏山酒,直喝得脸红脖子粗,大脑开始迟钝才各自散去。

鸡们和工地现场的每个节点一起,共同长大,长出气势来。对于这些动物的归宿问题,工地上的人自有打算。

项目部一年到头经常有客人来,有职工家属,有外单位来谈业务的,有上级部门来检查工作的领导。走马观花似的,川流不息。工地上的这些生灵们,自然派上了大用场。每逢这个时候,食堂的厨师便开始忙碌起来,到围墙外面的树林里抓鸡,拎鸭子,再到食堂门口的花池子里拔几把菜蔬。上菜的时候,把这些有别于菜市场买来的熟食菜背后的来历一一道上,此时,无论是招待的主人,还是被接待的客人,都赞不绝口——一个字“好”,两个字“很好”。

墙角落边的波尔羊目视着它的伙伴们从眼前消失,双目放空,无喜无悲,一对弯弯的犄角上凹凸不平,因为它太想挣脱被束缚的生活,渴望自由。如同工地上的人一样,渴望回到家乡但回不去,是同样的心情。它像雕塑一般在工地上站成了一道风景。工地上的人说,这只羊,它从来不吱声,安静得像个尊者,谁走到它的面前都是温文尔雅,目光温柔,或低头沉思,或昂首向天。工地上的人说,这哪像是只羊,分明是位高智商的思想者,这只羊像五峰山一样,大音希声,一肚子的智慧。

随着工期的进展,波尔羊越长越高,膘肥体壮。至于它今后的命运,工地上的人一致认为,羊代表着祥和平安,它每天站在那里,目送着工地上的人,寒来暑往,它已经成为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分子,一个或大或小的工地上,少什么都可以,不能少这只羊的存在,哪怕是工程结束了,谁也舍不得杀掉这只陪伴他们好几个寒暑的温柔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