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走出活动板房,抬头向右前方望去,圌山上的报恩塔映入眼睑。晴天雨天雾天,景致各不相同。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走出项目指挥部的大门,向左,一条路通向圌山公园的广场,也通向绍隆寺路;向右,只有一条小路,通向近在咫尺的东霞寺。东霞寺倚着圌山,项目部又倚着东霞寺,这里白天寂静安然,夜晚风清月朗,受东霞寺的庇护,得天独厚,独立卓然,从开工以来,一直顺风顺水。
当万道霞光从山那边升起,湖蓝色的天空上,絮状的云盛开成一朵朵洁白的棉花。太阳像个大气球,在霞光和云朵的簇拥下,爬上东霞寺的天王殿,深情地抚摸着殿外的黄墙黛瓦。项目部的活动板房沐浴在霞光之中,更显庄严肃穆,大门口的三面旗帜,在风中飘展,飘展出大桥人在施工现场的所有信念,他们每天从这三面旗帜下走过,走向江边的施工现场。这三面旗帜,成为工地上的三个标杆。中间一面是五星红旗,左边是中铁大桥局有限公司的旗帜,右边是中国中铁集团的旗帜。生活区的上空,阵阵鸟鸣声能把哪怕瞌睡如山倒的人从床上拖起来,它们在朗声喊:“好起床了,好起床了,开工啰,开工啰。”
春天的圌山上满目青翠,阴天的时候,山上云雾笼罩。傍晚时分,劳累了一天的大桥人从现场回到生活区,晚饭后便不想动弹,巴不得马上爬上床,四肢才能得解放。而在生活区办公室坐了一整天的人,肢体僵了一天,腰酸背疼,他们吃了晚饭后不约而同地朝夜幕下的圌山奔去,来回走差不多6000步。回到生活区,冲把热水澡,总算是解了一天的乏,接着再干白天根本没有时间做的各种施工方案、技术指导书。而那些在工地现场奔跑了一天的人,有些早早进入梦乡,他们每天要起早去现场。
局指项目部的生活区里,最引人注目的巨型牌子在三拇哥局指挥部与四拇弟四公司食堂之间,那里有一块巨型展牌。上十几级台阶,竖着一块天蓝色的大牌子,每一位端着碗到食堂吃饭的人,都要与这块巨型的牌子相见。这牌子上的大幅图是镇江五峰山长江大桥的模型,傲立在蓝天白天下,悠悠江水流向无边无垠的天际。巨型牌子下面有一段文字,我想,所有走进生活区的大桥人和外面来参观的客人,都曾默念过牌子上的每一个字:“6406米的大桥横跨长江,总荷载和设计时速大大超过了日/本的南备赞桥公铁两用悬索桥,放眼全球,国内外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
这块牌子经过3年多的风吹雨淋,颜色掉了不少,许多来到这里的客人,都曾在这里留过影。他们目视着前方的12幢活动板房,目视圌山上的龙脊山岭,虽然站在局指挥部的生活区还看不见成形的五峰山大桥,但站在这里,可以看得见,在圌山的脚下,引桥像一条游龙,游向我们目力不及的远方。
项目指挥部的食堂在左手,四公司的食堂在右手,最顶头打横有一排不起眼的房子,那是女浴室。食堂里做事的都是桥嫂们,她们人到中年,孩子刚上大学,在双方父母亲生活尚能自理的情况下,她们来到大桥工地陪伴丈夫。重活她们也做不了,只能在后勤做点轻松活。白天,她们的丈夫都在工地现场,踩着饭点回生活区,有时候根本不回来,饭直接送到工地现场吃。
活动板房之间都有下水道,春暖花开的时候,下水道边上,野草蓬蓬勃勃。惊蛰过后,百虫竞走,蛇开始出动。天气一热,浴室开始忙起来,桥嫂们忙碌一天,汗出得多,端着脸盆去浴室洗澡,经常会遇到爬进浴室的蛇。初次看见蛇,魂吓掉一半,脸盆“哐哐啷啷”在瓷砖上跳,肥皂、洗发液散了一地。等到尖着嗓子喊家里的那个人到现场,那家伙早没了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于是安慰道:“不怕,不怕,它的魂怕是被瓷盆声吓掉了,不敢再出来吓人了,不怕,不怕。”
后来桥嫂们进浴室,都会本能地朝地上看三遍,在斗大的浴室四角多望几眼。
而与绍隆寺毗邻的二分部二公司生活区的家,是另一番景象。天黑下来的时候,如果项目部不开会,沿着门前的那条水泥路,往东走几步就是绍隆寺,往西走好远的路,通向山外面的大转盘。往大转盘方向走,让人心焦,走得越远,对远在家乡的妻儿老小们牵挂越多,想得肠子快打结,也无济于事,无论走多远,还是要往回走。只有少数夫妻俩在工地上的人才会漫无目的地走,无论走到哪,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算走到天边也是家乡。
二分部生活区门前的电子门由两位职工看守,24小时分成两班。电子门除了上下班时间开着,其他时间都关着。步行的人从侧门进,隔壁有个当地人开的小超市,小超市卖的东西不算贵,一条小毛巾5块,大点的8块。我到工地的第一天忘记了带毛巾,买了8块的毛巾,洗脸的时候,沾了一脸的绒毛。超市也只有晚上下班的时候有点生意,民工们要来买点生活用品,1块钱的打火机,几块钱的方便面、草纸等。民工和店主讨价还价的喧哗声经常引来守在店门口的那条黄土狗的不满,那狗恶狠狠嘶吼,照例被店主人骂得狗血喷头:“瘟狗,吼什么吼,真要把你的狗眼挑出来当下酒菜了。”于是,狗乖乖地夹起尾巴,踱到墙角落低头认罪。
去绍隆寺散步,成为大家的首选。夜晚的绍隆寺,大雄宝殿隐在黑暗之中,比白天更庄严肃穆,空气中香火味弥散,让散步人的心顿时安详。他们在绍隆寺走得多了,值班室的人也认得,从侧门进去,往庭院深处走去,没有灯光的地方,哪里有台阶,有多少级,都知道。第一次跟门卫王俊峰和另外两个人去绍隆寺散步,听他们讲到后山有三口小窑洞,那是寺院里很神圣的地方。跟着他们往后山走,七绕八绕来到那个神秘的地方,果真有三口土窑,倚着山体而建,每个洞里黑乎乎的,地上有灰烬。离洞不远的地方整齐地堆了许多劈成小段的木柴。借着手机的微光,看见洞底部有炉膛,下面一个小坑。这个神秘之所是往生的僧人坐化升天的地方,后来当地不少百姓也到这里来往生。在他们病入膏肓还有一丝生息时住进寂静的寺院,安详地等待寿尽的时刻,然后就以这样的方式往生,骨灰就放在寺院专门设的灵塔里,供后辈人祭奠。
王俊峰是河南人,40出头,当兵退伍安置到二公司做了一名大桥人,原来也在工地现场,本不应该看传达室,后来因为得了严重的胃病,项目部才照顾他看传达室。传达室事也不太多,他上夜班的时候捧起了专业书,报考安全员。他对我说:“在传达室虽然轻松,但还是想到工地一线去,如果考上安全员拿到资格证,到现场去多有意思,可以和大家在一起,精神面貌也要好得多。”
一个工地人,如果不到一线去,一点劲都没有。王师傅是这么认为的,许多坐办公室的人也这么认为。有时候我夜里去现场跟班,从侧门出去,正在看书的王师傅给我拿电筒带上,嘱咐我去工地的山坡很长,草丛中有蛇出没,天梯太陡,一定要注意安全。就算不在现场,每个工地人都习惯把安全挂在嘴边,念在心间。
当初二分部的当家人杨柳青来这里选址建生活区时,一眼就相中了这片地,坐北朝南,门前一条大路直通山外。不仅是靠寺院,更重要的一条,这里地势高,如果遇到洪涝,这块地怎么也不会被淹到。
事实证明杨柳青是对的。决定在这个地方选址,杨柳青带着安全总监张伟在周围转了好几圈,详细规划,把项目部建在地势最高处。在后来多少次暴雨的洗劫下,整个生活区的下水道通畅无阻,没有一处被淹过。周边只有三户人家,这三户人家后来都成为大桥人的朋友,他们家有什么困难,只要吱一声,项目部的人很快帮着解决,而他们家在山里养的鸡有了鸡蛋,也会给项目部送些过来。张伟说,工地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和当地人交朋友,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要有敬畏之心,千万不能搞破坏,这样的话施工过程中才能一切顺当。“一个合格的领头人,如果自己住的生活区都弄不好,还配当项目负责人?”杨柳青对这个地方非常满意,尽管他住在项目部的时间并不多。项目部的事务他都放心地交给二把手杨忠勇全权负责,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开拓二公司的新业务,有重大事情才回来。在他的带领下,二公司近两年的效益从原来的亏损到现在盈利,这与他在外面的钻劲与闯劲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