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文说起自己的姻缘,还是桥为媒。

在北京的时候,妻子的舅舅和岳父母也在京津铁路的工地上,工地转场杭州时,他们也跟着去了。那时候项目部有好几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妻舅看上郁文老实,又能吃苦,才给他说媒,郁文就调扬州去了。因为走得匆忙,只留了一下号码,就这么天各一方开始谈对象。一年时间,一次面都没见过。

父母说,不能总纸上谈兵,要快点见一面。第二年元旦,郁文才请了假决定去见她,一路上心中忐忑不安。一个做工程的人,像个出家人,成家后,肯定顾不了家庭。另一个原因,2011年,她才19岁,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她小郁文7岁,在年龄上,会不会有代沟。

一路转车到她家时已是凌晨。去了后,才知道她的舅舅、妈妈是一家人,他一下子慌了神,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喊她的家人。

郁文在她家待了三四天,又回工地,还是靠短信电话联系。

初次见面,郁文的心里就犯嘀咕,毕竟比她大7岁,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会不会是因为父母才答应这门亲事。

第二天就问她:“我是建桥的,你懂建桥的人吗?”

她说:“不懂。”

“建桥的人常年是流动的,我照顾不了你,你要是跟着我,很受苦,你自己可要想清楚。”

她说:“你愿意养我吗?”

问得郁文心里又慌了神:我能不能养得起她呢?

本以为她年纪太小,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离成熟尚早。事实证明,成家后,她没要郁文养她,反而是她一个人给两个孩子撑起了一片天。

两年后,他们回到新沂老家举行了订婚仪式。结婚的时候,她虚21岁,年龄太小,到第二年才补领结婚证。

走了1000米的雪道,在郁文讲到和妻子喜结连理的时候,我们走到了引桥第51号墩。太阳跃上头顶,照着苍茫大地,反射出强光,照得眼睛睁不开。大雪中的引桥,在蓝色的天空下静穆,云朵飘得随心所欲。这条路,郁文每天至少走四趟,如果有特殊情况,走得更多。

“我也想过把他们娘儿仨带到工地来过日子,但太不现实了,孩子要上学,工地是流动的。这种想法真的是太不靠谱,但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我还在工地,妻子躺在产床上哭,进手术时连个签字的人都没有,是白发苍苍的奶奶签的字。”

每天的工作从早晨7点开始。班前10分钟技术交底讲话,然后开始一天的奔跑。每个桥墩子都要去看,在地下打钻孔桩的时候还好,到承台以上施工,就要往上爬,高空作业危险系数加大,操心更多。发现问题,要立即整改。

从S51号墩回到生活区,郁文的手机响了好几次。

11号墩的蒸汽养护机冻住了,需要重新启动。

从引桥回到生活区,郁文到宿舍隔壁的大办公室,和大家交流工地上的情况,对于明天天气预报的暴雪,大家都在担忧。工地现场的线路拖得太长,仅靠郁文的两条腿根本跑不过来,好在项目部有微信群,通过群可以解决许多问题,节省了跑腿的时间,否则真的要把腿跑断了。几个作业队一起施工,这两天武汉双科作业队S14号墩养护1个人,S18号墩凿毛3个人,另一家作业队,S6号墩左侧钢筋绑扎,拆模板3个人……他们每天都在群里报现场情况。每天要把这些现场事件做成表格,再发到项目部的群里,全体人员都可以看到工程进度。但是不能只看群,还是要到现场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群里的消息并不能作数。

郁文简陋的宿舍,墙上贴着引桥施工的图纸,孩子们来了可不管这些,图纸给撕得稀巴烂,用水彩笔把活动板房的墙上涂成了大花脸。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相册,是郁文一家四口的照片,他抱着1岁的儿子,妻子抱着2岁的女儿,夫妻俩的肩膀挨在一起。郁文在港珠澳大桥3年多时间,这么重大的工程,他不能随便回家,每天在海上作业,工作压力不是一般的大,经常忙得连往家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港珠澳大桥还没有完工,他就被调到镇江的五峰山长江大桥,担任引桥段工区负责人,每天都是千头万绪。尽管他们聚少离多,一家人合影的照片上,两口子的笑容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她的目光,更加坚定。

最让郁文骄傲和难忘的工地,是港珠澳大桥。这是最辛苦的一个工程,但也是最值得所有造桥人骄傲的超级工程。一个造桥人,能参加顶级的桥梁建设,终生难忘。

那时候,每天早晨6点半就出海,坐半小时船才能到工点。中午在海上吃饭,一直到晚上6点才能回来。海上搭了一个平台,一个桥墩一个桥墩施工,活动的范围也就六七十平方米。一个桥墩,就是一个孤岛。如果到另一个桥墩,得坐交通船。建这座桥太难了,难得不堪回首。一直到架梁结束,全线贯通,他们才撤离工地。

在那座了不起的大桥上施工,郁文头一个月没少受罪,坐了一个月的船,就晕了一个月。许多人都和他一样晕船,晕得吃什么都吐,头重脚轻找不着北。海上的桥墩平台在晃动,海浪不停地扑打着桥墩的作业面,一回到地面上,感觉整个地都在动,天旋地转。每天晚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就感觉整个床都在转,感觉活动板房都飞起来了,怎么也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

对于造桥的人来说,许多自己参建过的桥,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从上面真正走一次。当工程竣工,所有参与建桥的人全部退场,进入试运行前的调试封闭期,连上桥面的机会都不会有。港珠澳大桥,二公司做的是主桥,7000米。二公司前后有500多号人参建,这是一座技术难度最大的桥。

每一次回到家,郁文除了帮家里把农活做做好,有点空闲时间,妈妈会带他到各家走走看看。妈妈说:“小文子,你久不在家,对村里的人别生分了。”父亲一直抽烟喝酒。郁文以前从来不喝酒,自从到了工地后才学会喝点酒。每次回家,白天在田里忙,到了晚上,妈妈炒两个菜给他们爷俩喝酒。父子俩的酒量都不大,二两的样子,那不叫喝酒,只是小口抿一下。酒杯总不见浅,父子俩的脸开始发红,眼睛开始迷离起来,话越说越多。父亲说家里和田里的事,郁文说工地上的事。父亲问起在江西的媳妇和孙子、孙女,说他们过得不容易,隔得太远了,想见见他们娘仨都不容易,也照顾不到他们,心里总觉得亏欠他们。父亲说:“要在家种好地,多忙点收成送到江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