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引弟的记忆里搜寻了一下,得知大伯家住在村西头,和木匠家是邻居。

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周樱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尽快发家致富。周家村地质肥沃,她以前听婆婆说过,后来生产队解散,各家分了责任田后,有人种苹果发了家,现在还是生产队时代,如果能说服队长和村支书,种果树试试,也许可以提前脱贫;河滩全是品质很好的沙石,可以建个挖砂场;如果政策允许,可以多养几头猪……

不知不觉,她来到大伯家门口。

大伯家是分家后新盖的砖瓦房,大伯周钢蛋勤快,大娘李敏英精打细算,两个孩子,日子过得比兄弟铁蛋家宽裕一些。

敲门后,大伯开门,客气热情地请她进屋。

钢蛋是个微胖和气的男人,大娘李敏英则一脸戒备,冷淡地问:“你咋来了?有事?”

周樱说明了来意,钢蛋先表态:“娃生了,我也听说了,本来应该去看望一下的,你大娘都准备好了,家里有点活儿绊住了。”说着,求助般看向妻子。

李敏英却不给他这个面子,反问:“准备什么啊就准备好了?又生个女子,悄悄的就行了,有啥看望的?难不成还要敲锣打鼓庆贺一下,那样也行,要是摆几席,我就提了重重的礼去。”

一听这话,周樱就知道这个大娘不是个善岔,她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得知这个李敏英,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两兄弟分家过时,老太太按照惯例本该和大儿子生活,但惧怕大儿媳妇,想着二媳妇红娥好相处好拿捏,才选择了和铁蛋生活,分家的时候,李敏英锱铢必较,分毫必争,占了不少便宜。

周樱淡淡地笑笑,尽量不顶撞长辈,看向大伯,把压力给到他。

钢蛋尴尬地笑笑,朝窗外对儿子涛涛喊:“涛涛,案板下面还有小半袋面,拿出来。”

周樱一看大伯松口,忙表示:“伯,等新麦收了,我爸说了,给你还两倍。”

不料李敏英一声怒斥:“不许给。话说得好听,还两倍,拿啥还?上次借的二十斤玉米面还没还呢?就你兄弟那德行,拆东墙补西墙,别说今年新麦下来了,就是明年新麦收了也不一定能还上。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先把上次的还了再说。”

听着大娘连珠炮似的数落,周樱面上无光,却无可奈何,谁让人家说得都是实情呢!但这些年,红娥待大嫂不薄,帮她照顾孩子,给孩子做衣服鞋子,帮忙干农活,没少帮衬,这些咋不提呢?

钢蛋里外不是人,轻声地劝引弟:“你先回去,我一会儿送家去。”

李敏英抓起桌上的毛巾狠狠地扔了过去:“送什么?不许去。”

周樱勾勾嘴角,淡淡地冷笑了一下,暗想,既要算账,那就跟你好好算算。

她慢条斯理地说:“大娘算账算得这么好,那我也跟你算算。前年大伯摔了腿,没法下地,家里里里外外忙你不过来,是我妈来帮忙的吧!家里没分下粮食,我爸给你们扛了一袋子,足有三十斤吧!我爸这人虽然懒,不靠谱,但对父母兄弟还可以吧?”

大伯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

李敏英炸毛,死不承认:“那个,那个是他还大前年借的。”

周樱被气笑了:“行,就算这是一笔糊涂账。那我给你算一笔不糊涂的。分家的时候,你强行把我妈陪嫁的缝纫机霸占了去,是不是?你这也白白用了好几年了,该还回来了吧?”

一听这话,李敏英瞬间火冒三丈,再也坐不住了,抄起炕上的扫床苕帚把人往外赶:“放你娘的屁,那是我的陪嫁,你说是她的,就是她的了?是写她名字了?还是盖皇上的章子了?你叫它它答应你吗?”

周樱又笑了:“咱要讲理,它是个物件,自然不会答应,你叫它也不会答应,但是说名字嘛!还真写着名字。”

说着,周樱走向放在墙角的缝纫机,用力搬开,微微倾斜,露出了桌面的背部,只见上面赫然用墨汁写着一行毛笔字:“恭贺周铁赵红娥新婚快乐百年好合”。那是红娥的父亲,也就是引弟的外公,对女儿殷切的祝福。这个小秘密,是红娥有一次闲聊告诉引弟的。

李敏英顿时傻了眼。她当时只是眼红弟妹有这么好的物件,那相当于那个时代女人的爱马仕,自己其实并不擅长缝纫,霸占了来,一年也用不了两回,放到那里尽落灰了,自然没发现底下的字。

“我是叫人来搬?还是……”周樱故意挑衅。

“呸!做梦。”李敏英气得跳脚,开始胡搅蛮缠:“现在放在我家,就是我的,这是你妈送我的。”

周英不急不躁:“行,那这笔帐就先记着,我们算另外一笔。去年秋天,涛涛给饲养室的头牯草料里加了泻药,害得那些牛啊骡子啊天天拉稀,全体罢工,那时候秋种正忙正用头牯的时候,你说说,这事要是队长知道,能饶了涛涛不?”

“你满嘴喷粪,我涛涛不可能干这种事。你赶紧给我滚。”李敏英像疯了一样,抄起门后的棍子,把周樱赶到了院子里。

外面风急雨骤,周樱瞬间就被淋成落汤鸡。但她就是不走,语气强硬:“不信你问问涛涛。”

“涛涛,你说。”李敏英怒气冲冲地问。

一家人都把目光转向十二岁的男孩涛涛,涛涛是农村娃中少见的白胖型,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矢口否认:“我,我没有。”

“听见没?他说没有。你为了要点粮食,竟然污蔑你弟弟,没有证据的事,就敢血口喷人,胡乱编排。你家大人咋教你的?你们这样要遭报应的。”李敏英气焰十分嚣张。

雨水将周樱的头发冲得一股一股,沾在额头,她抹了一把雨水,大声说:“证据,有。我爸那次被队长和全村人骂惨了,后来他自己查出来,是自己的亲侄子干的,也是没辙,吓唬了涛涛一顿,让他写了个保证,这个保证书,现在我还留着呢!要不我现在回去拿?”

看她说得这么笃定,李敏英有点慌,又问儿子:“有没有这回事?”

涛涛到底是个孩子,心理素质差得远,瞬间崩溃,大声哭喊着:“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说着,撒腿就跑。

李敏英啥都明白了,不仅颜面扫地,又被儿子干出这种荒唐恶毒的事气得半死,抄起棍子,去追打涛涛:“我捶死你。”

涛涛被满院追打,传来杀猪般的嚎叫。

钢蛋气得够呛,欲哭无泪,保持着最后一点理智,劝周樱:“引弟,你先回去,我和你大娘再商量一下,一会儿把面给你送去。涛涛这个事,不要再对别人讲了。”

她对这个软弱的好人客气地点点头,出了门。

站在风雨里,她默数道:“一,二,三!”

她笃信,爱子如命的大娘,会在三个数后,追出来,把粮食亲自送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