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人,撞上南墙也不会回头。文弱的朱文在秤砣一样的南锚面前,不知道撞过多少回南墙。
5点30分,轻轻地掩上房间门去工地现场。屋檐下的冰凌子纹丝不动,晶莹剔透的冰柱子,给简陋的活动板房增添了些许韵味,擦亮大桥人的心胸。
一年到头,能看见冰凌子算是稀罕事,活动板房里的人进进出出时,免不了多望冰凌子几眼,因为望一眼少一眼,太阳一出来,气温升高后,冰凌子说走就走。
经过项目部的办公室,有几个房间的灯亮了一夜。办公室的年轻人,可能会因为一个PPT,一个技术交底书,一个方案熬上大半夜才回与办公室一墙之隔的宿舍,第二天早晨赶不上吃早饭是常事。
对于安环部部长朱文来说,哪怕到三更半夜,第二天早晨都不能不起来。从江边的南锚到S51号墩的南引桥,这条2.4千米的路,他都要跑一遍才行。
我从工地现场回到生活区,身上跑出了汗,赶点回来吃早饭时,朱文也从现场回来吃早饭,然后去职工书屋等我。
老家湖南岳阳的朱文,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个高,人如其名,就一书生模样,偶尔发火,也不会有人怕他。1986年出生的朱文觉得,在建桥这个行业,不再像以前以劳动力为主,而是以技术为主。
“现在刚出道的年轻人,在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能到我这个职务,到30岁出头的时候,两座桥梁跑下来,技术上相对已经很成熟。”
朱文经历过的第一个工程是南广铁路,近4年时间。2009年12月港珠澳大桥开工,他被调去参与这个大工程。2015年10月份去了另外一个项目部,一直到通车资料移交,又是2年。每换一个项目就是一个新的开始。重大桥梁要求高,也比普通桥梁更有优势。
现在工程部成员平均年龄都不到30岁,最大的也不过31岁,“90”后的多。
从开始参加工作,朱文就在工程部、质量部,差不多每个部门都转了一圈。在工程部做设计的时候,压力太大了。数据计算到最后,越会害怕,会不断怀疑自己,但越是怀疑,越具挑战性。的确是锻炼人的好部门。现在的桥梁建设很多东西平时学不到,没有现成的路可走,要靠自己摸索。每到一个地方,工况环境、施工条件各不相同,其实都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
每一个做设计的工程师,都应该在不断的挑战中让自己成熟起来,对每一个环节是怎么来的,都要慎重思考,在现场施工的时候,在标准的数据上下足功夫。
“别人没有感觉,但我们不一样,每一个计算的数据都要有合理的理由。整个应力结构,就像衣服一样,只要有一个口子,都不行,口子就是漏洞,一针不到头,就是口子,如果不锁死了,就要出事,在现场,没法向他们解释。从设计参数,到材料的达标,都不能超出设计的范围,包括焊接要求,每个环节都很重要,一步不能减。但在施工过程中,他们会减少。我们在设计时按常规增加两倍,就是知道在实际施工时会减少步骤,才这么做。工人不理解,他们不懂为什么要这么设计,他们听不进去是有理由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直到发生问题到需要整改才能重视。”
作为安环部的负责人,朱文每天要到现场督促安全员,对重点地方重点防范。还有很多资料管理,所有的安全过程都要形成文字,这是竣工验收时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有责任问题,可以追溯。这些资料有60多份,专门有两个安全资料员。早班交底,上报,在群里发现所有的隐患并全部打印,只要出现问题,必须要有处理结果,进入闭合状态。没有文字资料,等于没有执行。上班前,对所有潜在的危险性施工,都要进行技术交底,形成交底单。每进来一个工人,都要进行培训,才能上岗。
安环部永远有做不完的资料,两个资料员都忙不过来。工地上有200名架子工,个人档案就得建200份,作业队也要建档案。架子工是危险系数最高的工种。还有特种作业队伍:塔吊、汽车司机、电焊工、电梯工、升降机司机等人员,国家培训时间为3年,内部1年一次,换岗后全部要培训。
对现场安全管理,如果发现了问题不去指出来,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朱文说起安全方面的事情,情绪开始激动,语速变快,甚至许多话我都来不及听清楚,就滑到下一个问题。每下问题的出现都与生命紧密相连。
全球范围内,各国对安全都特别重视。国家对安全生产投资很大,几十万,几百万。
生命高于一切。
中铁大桥局属于一级公司,如果发生工作事故,赔偿额度高于一般的企业,会给公司带来很不好的影响。对每个项目经理来说,安全事故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上,掌管安全的领导者手中拥有多大的权力,那么他就要肩负多大的责任。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安全问题及带来的后果,要做到谨慎再谨慎。每一个与安全有关联的人,安全这把剑,像一把死亡的镰刀,又像光芒万丈的法杖。如果有人违背安全规则,必受到严惩。
如果投入几百万去做安全防护,就能尽最大可能把事故挡在门外。大桥的安全费用有2%,这是专项费用,不容节省和挪用到别处,必须专款专用,全部实打实投入。安全帽、安全带、登高步梯、安全防护网、防护手套、宣传安全标语等这些费用都是专款专用。
朱文忍不住说起丰城电厂的重大安全事故,为了抢工期,混凝土的强度没达标就拆模,漠视混凝土养护试块,仅靠经验来判断肯定不行,会造成人员伤亡。
朱文把许多社会上发生的重大安全质量问题做成了详细的PPT,他认为,如果在会上不说,大多数人不知道事实,说的目的,也是让所有的人提高警惕。
工地上的事,每天都有不同,催着你往前走,没有私人的空间,一旦投入工作,什么都忘记了。整个工地在前行,思维也要跟着前行,不能说哪一个制度针对某一个人,要全局考虑。
朱文学的是道路桥梁专业。大桥工地的工作环境,与别的行业不同,大桥人的家里始终有一个人缺席。现在社会上能理解大桥行业的人很少,进来的人往往后悔,但学这个专业的人,如果改行的话,等于浪费了四年的大学时光。
“不管喜不喜这个行业,我都能适应。”
在某个行业待久了,是很纠结的。朱文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还是无忧无虑的状态,每天早晨醒来的前三秒钟内很轻松,但是后五秒陡然感觉并不轻松,好像被电击了一样。那时候朱文称自己前三秒活力期,后五秒枯萎期,人特别迷惘,感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这样的感觉其实是初进工地的年轻人都有过,一个心理瓶颈,后来大家称之为“工地综合征”。
进大桥的最初三年不停地纠结,就想出去。因为越早出去越好,否则后面想走更加难。
如今,这个瓶颈早已过了,后来的工作他显得更加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比如最近钢筋加工厂生火炉,两个车间,在五个点生炉子融雪,如果不这样做,大棚将面临着危险。朱文和同事们一起不停地想小点子,这些小点子在关键的时候就能起到大的作用。建这两个大棚,除设备之外,投资至少300万,如果发生安全事故,几百万就打了水漂。
我们坐在职工书屋,空调开着,房间还没暖,就有人来喊朱文到钢筋加工厂那边去查看一下。
14米高,120多米宽的钢筋大棚,顶面两侧被风吹得变了形,钢板被撕开几条口子,墙脚下水泥地有裂缝,排水沟被雪封住,需要清理。钢筋加工厂是大桥的大动脉,每天24小时都有人值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