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天生长得白净,年过半百快要退休的人,脸上的皱纹并不多,是心态好的缘故。可是当她把衣领翻开给我看她的脖子时,我的心跳到嗓子眼,恐惧,惊悚,在瞬间化为巨大的疼痛。
她的脖子连到胸口的一大块皮肤,像渔网一样,一圈一圈的伤疤缠绕在一起,像大地上开出的玄黄色的菊花,丝丝缕缕,纵横驰骋在她的肌肤上,那忧伤的黄秋菊,在她的一呼一吸间缓慢地蠕动着,历经岁月的打磨,苦难的菊花贴着她的肌肤生长,娉婷着。她用生命的热情与激情滋养着这朵因工地上的电焊而生的美艳,包括她久别的丈夫都难深入到这朵花的骨髓里。倾听那花开的声音,有无奈,悲欣,安详。她脚上也有这样的小花朵,都是被焊枪高热度溅落的火花所伤。工地上所有焊接过的钢构件,表面粗糙,仍需要去打磨干净,除去焊疤,但她的胸口、手臂、脚背上的疤痕永远无法抚平。
她平静地对我说:“夏天从来不敢穿凉鞋,不敢穿低领子的衣服,全是烫的疤痕。不要说别人看着害怕,连我自己看着都害怕,那个丑。在工地不方便剪头发,也不会开车,那年本来想去学开车,领导说这段时间架钢梁,工程进入关键节点,不能去学,让你老公去学一样的,后来我再也没学过开车。现在我就自己拿剪刀把前面的刘海修一下,头发实在太长了,跟别人的顺路车去大港街上剪一下。”
离开王云霞的宿舍,天快黑。大雪天,山中的空气能闻出甜味来,云朵在引桥上空向西方飘去,有一大片黑云聚拢在引桥的上空,这黑云,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暴雪……
随着工程的进展,钢筋加工厂拆除,那片空地将成为铁路信号点。我再也没见过王云霞,而她那双好看的丹凤眼,一直在我的眼前晃。2019年7月份,她办理了退休手续,带着身上永远开放的黄秋菊,永远离开工地现场,回南京帮女儿带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