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嫩的种子,总是会推翻其上覆压的石块。滔滔江水向东流去,浪淘尽,几多风云人物在今朝。

在五峰山项目部、施工现场有幸遇见了他们,他们并没有时间坐下来和我说大桥内外的事情,我只是在参加他们的活动中零星地旁听他们说……

二公司的正副总经理都姓杨,为称呼上的方便,项目部的人按他们的年龄和职务做了个区分。杨柳青是一把手,标准的“60”后,人称大杨总。杨忠勇是二把手,“70”后,人称小杨总。大杨总在公司的时间并不多,主要是在外面拓展业务。小杨总的风格在公司调度会上闪亮登过场,我要说的是大杨总柳青。

大杨总,泰州人,母亲生他的时候正是生产队堤坝上的杨柳发芽的早春二月。广袤的里下河大地上,沟渠边,田埂上,四节沟,三节河畔,杨柳的身影随处可见。杨柳叶子是中药,还可以固土。柳条儿,柔软中不乏刚性,随你怎么扭它,折不断。乡里人喜欢用柳条编个柳条篮子或篓筐什么的,结结实实的,用上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

每年清明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去采点嫩柳芽回来摊烧饼吃。在童年的记忆中,哪怕是在缺衣少食的岁月,杨柳青总能吃上母亲摊的油烧饼。直到他长成一株茁壮的杨柳,父亲从大桥光荣退休,他顶职进了大桥工地,像一棵春天的柳树,飘移到五湖四海的大桥工地,他还是喜欢吃母亲摊的油烧饼。

里下河三泰地区的人说话直大炮,俚语多得能用船装,什么“瘸子不瘸要上天,瞎子不瞎要成仙”,“麦田里找乌龟,难找”……端着饭碗从东家走到西家,通庄的人隔几天就能造出一个新鲜的俚语来。

二月的春风像把大剪刀,走到哪剪到哪,在乡里,只要有巴掌大的土,有点水,随手插根柳枝,它就能活。母亲说起儿子的命,比瞎子算的还要准三分。她说:“我家柳青,就是一棵柳树投的胎,天生就是一棵柳的命,能屈也能伸,插到哪儿都能活。”成年后的杨柳青应了母亲说的话,到大桥上扎下根后,走南闯北,越来越精壮。小的时候,家里姊妹好几个,男孩子们总是闯祸精,偷鸡摸狗的事不敢做,但调皮捣蛋的臭事少不了他们,晚上回家屁股上少不了要挨几鞋底儿。杨柳青也皮,是那种打死也不吱一声的犟种,像柳条枝一样,在母亲的巴掌下如风吹杨柳东倒西歪,就是不招,那韧性够强。

3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柳树,但是未必知道像柳树一样的人。

杨柳青,就是柳树一样的人。二月的春风把20岁出头的杨柳青吹进了大桥工地,东南西北中,吹着他走过许多工地,一直到2015年,秋风又把他吹进五峰山绍隆寺旁项目部的活动板房里。这个项目部离他的老家近,离他在南京的家也近,但这些年他习惯了吃工地食堂的饭,睡活动板房里的床,更重要的是,他的战场在这里,所以他回家也很少。偶尔回到家乡,左邻右舍,老一辈的人许多化成了灰,故乡远成了一个符号。

大桥上有不少1960年代出生的人,现在大多数年过半百,那时候的他们大都从普通的工人做起,拌过石子和黄沙,扛过钢筋和水泥。杨柳青也不例外,别人吃过的苦他吃过,别人没吃过的苦,他也吃过。

与他共事久的人都知道他的臭脾气,嘴臭心软,说话耿得很,做事很少拖泥带水,高兴的时候笑得震天响,不高兴的时候,脸拉得三尺长。有些人天生嘴恶心善,有些人则相反,杨柳青属于前者。

三十八九度的天,他从外面回来也没歇着,车直接开到南锚现场,安全帽反正就在车上,戴了安全帽下了车,直奔南锚现场。转了一圈汗直披,脸晒得红通通往值班室而来。

两个毛头小子技术员在南锚上站了半天,大腿根子发酸,汗流浃背。两人先到值班室灌几口凉开水,一屁股坐在值班室门口的凉篷歇歇脚,刚坐定习惯性地摸出手机玩游戏,压根没想到大杨总从现场踏着他们俩的脚后跟来,而且几步就跨到他们面前大声喊起来:“你们就知道玩游戏,早晚有一天要玩成个傻子,有时间就不能看看图纸资料,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他们玩得太入神了,一点也没觉察,见到大杨总如同猫见了老鼠。他们两个头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大杨总正两手叉腰,眼珠子瞪得鼓鼓的站在他们面前,浅蓝色工作服胸口汗湿了一大块,喘着气,一肚子的怒火,朝两小家伙劈头盖脸喷了过去。两个技术员给他这么一惊,当时傻了眼,掌中的手机不知道该不该收起来,两个人像被施了魔法,木头人一样,屁股被钉在椅子上,愣得一个都没站起来。等值班室里的人听到大杨总的声音,开门出来把两个发痴的小伙子支开时,他们才反应过来,拔腿就奔。

大杨总训起新来的年轻人,就像老子训儿子一样,半点情面也不会留。那脸涨成猪肝色,每句话砸向他们的脑袋,恨不得要把他们的脑门上砸出个坑来,指着他们的鼻子往死里骂。他实在是恨铁不成钢,骨子里真心喜欢这些小子们。

这帮难管教的小子们,没少被他骂,但很少有人记他的仇。大杨总在他们取得成绩的时候,对他们的夸奖也从不吝啬,那张脸笑得像弥勒佛,好话直滚。

项目部的年轻人要买房子结婚,钱不够,大着胆子向他借,他二话没说,拿出自己的银行卡,转出几万。用他的话来说:“以后的工地全要靠这帮小家伙。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谁家不是多年父子成兄弟。现在对他们管教不严格,以后他们怎么能够独当一面,挑起重担子。但是他们生活上遇到困难,该出手时就出手。”

有好事者给大杨总柳青起了个绰号,“杨恶霸”。后来传来传去,被传成了“阿爸”。不过,在这个工地上,他还真是所有人的“阿爸”,特别是对于年轻一辈来说,他们离父母太远,有些人自控能力又差点,经常被这个“阿爸”骂得狗血喷头,也算是他们和“阿爸”前世修来的缘分。

2018年7月底,正是热得着了火的月份,因工作需要,牟翔在温州的工地仅待了一个月,人员还没来得及熟悉,就调到五峰山大桥一分部接替陶俊项目经理一职。

温州比在镇江热得多,镇江在江苏境内气候还凑合,不像真正的南方那么热得让人发疯。

这是牟翔对镇江的第一感觉。

工地上的人,四海为家,适应力强,牟翔调到镇江来没几天就习惯了这边的气候。

牟翔来的时候,4号主塔正在进行横梁施工,没赶得上5月15日这天主塔封顶大典暨主桥攻坚大会。那一天省、市分管交通的领导到现场来祝贺,各大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了插满红旗的主塔狂拍。那一天,新华社的直播车停在江边的会议中心门前,所有的设备全部打开,14人小组提前一天入驻工地现场,一大早就来到江边定好直播车的方位,万事俱备,只等主塔封顶的吉时。新华社的总编与社长亲临现场,社长被请到会议中心的休息室,总编在现场指挥直播。主塔红旗飘展,江边的会议中心,人头攒动,各项目部组成的方阵站在太阳底下,前面的一排拿着旗杆,等吉时封顶的时刻,旗手们要举着旗杆到台上去挥舞,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层油汗。主塔上,工人们提前一天就把长横幅披上主塔,把主塔打扮得喜气洋洋。夜晚的主塔下,四公司的总调朱治国组织民工们放烟火庆祝。

虽然错过封顶,对于这样的场面牟翔见得也不少,对他来说倒也不稀奇。

“80”后的牟翔是重庆人,毕业于重庆交大,2004年参加工作。快奔四的年龄,精力与经验是最好的年龄段,历经过4座比较大的桥。从东海大桥开始,到南京大胜关大桥,荆州公铁两用大桥,一直到现在的镇江五峰山大桥。

说起刚参加工作时所受的罪,现在算是享福了。

牟翔记得第一个参建的东海大桥,是在海上,工地上没有房子,就住在桥墩上面的箱梁里。外面是混凝土,中间空心的。这种箱梁,白天和晚上的温度一样,都在三十七八度,温度降不下来。工区在海上,手机没信号,电视也没有。冬天冷得打哆嗦,夏天热得头发晕。22岁大学一毕业,他就到了工地现场,那时候的工地,真是遭罪。

牟翔说自己是个幸福的人,上大学的时候就把人生中最重要的婚姻大事定了下来。两个人是大学同学,共同的专业,兴趣爱好也相同,对他来说解决了后顾之忧。两个人成家后,把家安在南京,爱人在机关上班,照顾孩子。好在南京与镇江很近,来去方便得很。尽管如此,他和所有的同事一样,回不去。每个人都要和现场相依为命,24小时都处于待命状态,手机不能关机,随时都可能会有事。

对于项目负责人,肩上的担子比别人更重,如果离开工地5天以上,要给总经理请假。

安全管理抓得特别紧,从总经理,到分部经理,安全部门负责人,现场负责人,直到专业安全员,青安岗,群安员,一层一级抓,各部门之间的大小检查全面覆盖。开放式作业,作业场地阔大而且远,又是高空作业,难管理,如果出点事有时候真的搞不清到底怎么出事的。工人们每天都很辛苦,工期紧,人少,事多。这段时间又在猫道上施工,更加辛苦。

每一座桥的技术参数都不同,来自现场的经验很重要,有些可借鉴,有些无法借鉴,全要靠我们自己去钻。

这是建这座桥每个人的困惑所在。